张广惠

全国妇联原离退休干部局局长

1936年出生，1957年参加工作，196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，1997年退休

母亲教我安之若素 微笑向暖

我在一个普通安宁的家庭中长大。在我家，除了父亲这一代外，其余每一代都有人从事教师工作，曾祖父和祖父都是乡村私塾教师，他们都以身作则，注重家风传承。此外，我的两位母亲——生母和继母对我影响也很大。她们从容面对生活、勤勉踏实、安之若素的人生态度令我终生难忘。

任劳任怨的生母

父亲是独生子，祖母去世比较早。父亲和母亲结婚很早，婚后父亲去天津外祖父家学医、行医，只有过年过节才回家，母亲则留在家乡侍奉祖父、料理家务。母亲对祖父非常孝敬。因是世交，祖父对母亲也很好，家里气氛非常安宁，母亲跟周围乡亲都处得很好。

在我记忆中生母是任劳任怨的。她一天到晚忙进忙出，没有一点时间休息。因祖父忙于私塾，她一个人扛起家中所有的事，虽然有时祖父的学生会来帮忙，但主要还是她一人承担，她白天料理家务——担水、劈柴、种地，晚上挑灯做针线。到我3岁时，她还教我识字。她的话并不多，总是专心干活儿。我想不起一点儿她坐着休息或躺炕上歇着的时候。

我6岁那年（1942年），祖父去世了。母亲带我和弟弟去天津和父亲团聚。但好景不长，1946年母亲因病去世了。她怀着无限不舍永远离开了我们，那时我10岁，弟弟7岁，妹妹才1岁多一点儿。

生母的为人处事都在我心里头，陪伴我至今，也将陪伴我一生。

母亲从容勤勉、任劳任怨、孝敬长辈等品德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，而且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，使我在工作中，不管遇到什么都从容面对、安之若素。

迎难而上的继母

生母去世时我们3个孩子太小，父亲又实在太忙，于是亲朋好友们都张罗着让父亲再婚，在这种情况下继母嫁到我家。继母家虽是农村的，但家境殷实，也有点儿文化。她家这一辈，除了她一个女孩儿，其他都是男孩子，很受宠爱。她因为身体不好，30多岁才嫁人。

继母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嫁到我们家，照顾好这个家是有一定难度的。一个老姑娘突然面对3个小孩子，实在是手忙脚乱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后来雪上加霜，天津快解放时国民党烧了西营门，我家正在那一带，结果家里本来不多的财产全被烧了。为了生计，父亲带着我们又回到家乡。虽然有同乡的帮助，加上父亲是医生，生活还算过得去，但5口人全靠父亲一人养活，困难还是很多。另外，家里孩子多，继母料理各种家务，捡柴、推碾子、推磨……还有父亲和我们3个孩子要照顾，非常繁忙。继母虽然有点儿小脾气，但她拥有一颗最柔软、最体贴的心。她有自己的坚持，微笑着迈过一道道坎，为我们这些孩子创造她能提供的最好的条件。

印象最深的是1951年，我小学毕业考上了城关师范（相当于初中），15岁的我提心吊胆，反复琢磨家里能不能让我继续上学。那时读师范要住校，而我一旦住校，继母就没有帮手照顾父亲和弟妹了，那样就更忙不过来了。我现在还记得，那段时间父亲和继母有两三天不怎么说话，继母好像两三顿饭没有吃。我想家里实在太需要帮手了，恐怕我上不了学了。但万万没想到，继母说让我去上学，还准备了简单的行李。我告别了这个家。上学那天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这条求学路，是继母选择自己面对所有的困难换来的，她有一颗最柔软、最体贴的慈母心。1954年，我城关师范毕业被保送到了杨村师范（相当于高中）。走上求学路对我人生影响深远，而且我弟弟妹妹也都上学了。在那样苦难的情况下，继母宁可自己面对困难也要让我们完成学业，令我终生难忘。

步入社会后，我常常想起继母。她含辛茹苦，呵护我们、教育我们，使我们长大成人，一直到我们成家立业，才苦尽甜来。她一生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，但她后来儿孙满堂，晚年尽享天伦之乐。我们3个儿女都对她很孝顺。

做事唯踏实

1957年，我在杨村师范毕业后留校教书。大概工作4年半后，被调到文教局，又被调到县政府。我在基层工作14年。后来我被调到北京，在工厂做组织工作，又干了14年，1989年被调到全国妇联工作直到退休。在工作中我继承祖辈留给我的优良家风：诚恳做人，踏实做事。

迎难而上、团结做事

我刚到全国妇联老干部局的时候，要服务的老干部大概有100多人，离休的多，退休的少。因为我之前不是妇联的干部，跟很多老同志不认识、不了解、不熟悉，对妇联的历史也不太清楚。那时困难很多，政策和经费都不到位，老同志遗留问题也比较多，工作不太好做。但每当我想起我的两个母亲——生母任劳任怨、继母迎难而上时，我就下定决心，从容面对，安之若素，既然来到老干部局，接受了组织的安排，那就不仅要做，还要努力做好。而且，有局里这么多的兄弟姐妹，我们团结好，一定能把事情做成。

我对自己的要求是，凡是困难的事，我自己一定要走在前头。对老同志，我尽最大努力，能做的我尽量做到，不管是争取解决她们的历史问题也好，争取待遇也好，哪怕挨批评我也去做。要尽量为老同志说话，维护她们的权利。

我们局里的十几个兄弟姐妹，有难处一起干。我也不摆领导架子，到机关我是来工作的，和同志们都一样。那时候我们都很努力。有好几个同志，原来都在部队工作过，到这工作起来非常能吃苦，大油桶、大麻袋，大家都二话不说地就扛起来！而且从来不叫苦不叫累。我也当过子女，我也有子女，挺心疼大家的。我跟同志们一起上，一起干。我至今都认为，干工作心里得有数，不要说漂亮话，要尽职尽责，必要时还得冲在前头，团结同事们把事情做好。

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，我更感谢我的同事们，没有大家共同的辛苦努力，工作是完不成的。

踏实做事、严于律己

当时妇联财政拨款非常少，加之妇联是群团组织，没有别的收入，老干部局因经费缺乏，开展活动非常困难。我们当时主要的精力在两项工作上，一个是争取经费保障老干部的福利待遇，另一个是去各单位为老干部募集活动经费。

听说是为老同志募集经费，各单位大多比较支持，但有时候也很困难。为此我也曾有过情绪和委屈，感觉这项工作怎么这么难呢。幸运的是，总体上各单位都很支持我们。对于这种支持，我至今非常感谢。我们还曾在组织部门支持下，给会里卖一些物品，以换取老干部工作需要的经费。有了这些经费，逢年过节的时候，也能给老干部解决一点点福利，让他们感受到组织的温暖。

老干部们因历史问题、待遇问题有意见，我们要用细致的工作尽量化解她们的情绪。逢年过节，我们准备好米、面、油、肉、蛋，分成一份份的，给老干部送到家。送东西时，我都会跟局里的同志们一起去。那段时期大家非常辛苦，但我们踏踏实实、努力做事，一步一个脚印，不论多困难都走过来了。

因为做老干部工作涉及一些钱和物的问题，所以我特别注意。我自己对清白非常重视，在工作上严于律己，绝不授人以柄，我觉得做老干部工作的同志都会有这个体会，不贪图什么，把工作做好是最要紧的，绝不能沾那些不该沾的东西。

我在老干部局工作8年，一天假都没有请过。我心脏也不好，协和医院的医生说：“你这样不行，身体垮了怎么办？”但当时我唯恐工作做得不到位，造成老同志有什么闪失。我本来应该1996年退休的，后来撑到1997年，身体实在撑不住才退休了，好在那时候问题也基本都解决得差不多了。

换位思考、理解做事

老干部工作开创之初，什么都很困难。许多比我年纪小的同志不理解老同志怎么会有这么多事。我觉得，老同志有想法，也有很多苦衷，有的是职务问题，有的是待遇问题，有的是历史上的负担问题等，关系到方方面面。我估计国家也是考虑到这些情况，才成立一个部门做这些工作。

我经常对局里的同志们讲，老干部工作无小事，当时有当时的情况，不能完全用现在的眼光去看，我们必须理解老干部，要耐心、细心。老同志的问题，能解决的尽量解决。老干部工作最困难的还是落实政策，组织部门会有分寸和尺度；我们虽然不能给老干部解决政策问题，但我们有义务通过细致的工作，帮助组织部门尽量化解老同志的情绪。

在那个年代的工作中，老干部局为了减轻组织部门的压力，对老干部做到了凡是能管的都管，不仅老同志病了要到医院看望，老同志有了家庭纠纷也找我们，甚至到了连具体的家务事都需要我们管的程度。我们对老同志的态度是，她们是我们的长辈，是特殊时期组织交给我们的工作。我觉得做这项工作，比做父母的儿女难，儿女是亲生骨肉，老干部工作却关系到各方面的问题。

有的老同志几十年习惯了什么都靠组织，有些老同志不管什么事都得找我们。其实有些事挺不好办，也不是我们能管的，但我也理解她们，老同志有些委屈，也爱参与意见，但没人愿意听，她们只能跟我们讲。那些年我和局里的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努力工作，换位思考，互相理解。对我们的工作，老同志基本上比较认可。

优良家风代代传

我结婚晚，要孩子晚，现在是三世同堂，其乐融融。要说给孩子们最大的财富，就是从父母那耳濡目染、我自己也奉为人生信条的安之若素、踏实为人的作风。

老伴儿是军人，很长时间在福建，后来调到北京，到军队第19研究院，之后有一段时间又调出去了。我们分居十几年，我自己一边工作、一边带孩子，经历很多困难，但我都扛下来了，有困难不怕，想办法解决就好了。这点我深受父母影响。生母和父亲相处时家里没有吵架，偶尔有小的磕磕绊绊，也很快就过去了，他们都能互相包容、体贴。父母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是我的榜样。

1976年地震的时候，我在东郊上班，家在清河小营。人家都先顾家，我首先想的是档案资料会不会被毁了？所以，天一亮，我跟孩子们说妈妈必须先去抢救档案资料，你俩在家照顾好自己，有事等妈妈回来做。然后我就跑去工厂。那时候我住的是部队营房，部队给各家搭棚子，别家大人都在家整理棚子，只有我家没有大人，就俩孩子，后来邻居实在看不下去，帮着我家孩子们垫垫地。这事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孩子们，但那时我家只有我一个大人，我也没办法做到两头兼顾。幸亏孩子们都挺懂事，从来没跟我抱怨过，也挺理解我的。

我的两个孩子结婚晚，女儿和女婿是高校教师，他们俩都是副教授。儿子在公安系统，儿媳在高校。我对他们没什么大的要求，但希望他们干什么吆喝什么，干什么都能干好，做了选择就要微笑面对。让我欣慰的是，他们也都踏踏实实做事，在教育下一代上也秉持了我们家的家风。

访谈员后记

接到这个访谈任务时，我的访谈对象正要做手术，需要经常去医院，在这种情况下，她仍答应了我的访谈请求。采访前打电话中，她总强调自己没什么可说的，只想谈谈自己的生母和继母两位母亲，我感觉这是一位历经沧桑又心态年轻的可敬可爱的长辈。她的话越发让我对这次访谈充满了期待，是怎样的母爱让她念念不忘？对她的人生、工作、生活又产生了怎样的影响？访谈中老人用她那朴素的话语、平实的道理让我找到了答案，也让我感受到，安之若素、勤勉踏实是我们做人做事永远应该持有的态度。

访谈时间：2017年5月23日9：35—11：29

访谈地点：受访者家中

受访者：张广惠

访谈员：关建梅（北京市华策律师事务所律师）

编辑：王雪娜